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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緣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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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既晏回到學校,在導員辦公室裏不斷賠笑臉說好話賣萌央求無所不用其極,最後終於從臭臉的輔導員那裏補了請假條,伴隨著“下不為例”的怒吼下樓。她在學校裏面閑逛著,桃花、櫻花都開了,但是沒有花都的花美麗;她又到學校附近的小吃街商業街都晃了一圈;回宿舍看看,自己的床鋪上積了一層灰,同寢的女生驚訝道“王既晏,我以為你都退學了”。

她就這樣在“本”世界裏流連著,不想回去。王既晏明白這不過是逃避,可是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法倫。

林明思交給自己的水晶還沈甸甸壓在衣服口袋裏。她取出來,拆開手絹打量。品質很好的粉水晶,被簡單拋過光,晶瑩剔透,內部有少量雲絮一樣的雜質和色帶,在夕陽下顯得很可愛,倒是挺襯米琮的氣質。

夜幕在城市中漸漸沈下。王既晏獨自一人登上學校最高的教學大樓樓頂,張望不遠處繁華二環路上的燈河,春夜的風摻著萬家燈火的暖意,有一種人間的味道。在幽冥國呆了太久,見慣了寂靜嶺一樣的城鎮街道,陰森的皇宮古堡,還有淒冷的四季,那是幽冥,不似人間。王既晏呆呆站著,想起很多事情。曾幾何時她也和師父並肩站在夜晚城市的天橋上看城市的夜,很多是回憶,很少是憧憬。

也是春天的夜晚,他在城市公園裏說,這樣的夜色很美。那是王既晏也認為春夜很美,河邊柳枝輕輕擺動,而且師父就在身邊,只是他的靈魂不可能陪伴她。他一定是想起了秦淮河畔染上胭脂的柳條,還有在樹下款款而行的蘇荷。

蘇荷溫柔倔強,柔情脈脈,是狂風吹不斷的青翠柳枝;王既晏則是挺直了腰立在漫天風雪中的花,直到被冰霜無情湮沒。

王既晏想,和師父緣到盡時,所有的掙紮,不過是加快自己死亡。人生好像是一場窒息的游戲,每個人都在生存和感情之間掙紮沈浮。丁釋憂和法倫,如同兩個符號,一個代表過去,一個代表未來。

天漸漸黑了。她準備下樓吃飯,走在沒有感應燈樓梯上,左手無名指突然一陣鈍痛。戒指的紅眼睛亮起來了,是因為附近有危險,還是……她來不及詫異,腳下一軟,眼前被重重黑霧包裹,踢裏哐啷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。

腦袋裏閃過最後一個念頭是:皇甫昕,我跟你丫沒完。

然而當她恢覆意識的時候,卻發現自己還是站在水晶礦裏皇甫昕簡陋的墓室中,冰面在腳下閃著凜冽的微光。難道自己一直都呆在這裏沒有離開嗎?在巴納關見到示威的北國憤青,同林明思交談,回學校補了請假條,原來都是幻覺。她撫著胸口順了順氣,一側頭看見皇甫昕正費力地推開石棺棺蓋,裏面是一大塊白色不透明的冰。

“前輩?”她疑惑地問。皇甫昕身上的水珠都幹了,長發被綰起來,臉上有了血色,是活人的樣子,而且舉手投足、一顰一笑間,分明一個鉛華弗禦的絕代美女。

“我想好了。”皇甫昕終於推開棺蓋,撫著棺中冰面,“你若真想去救那人,我也就算賣個人情給你。反正,是我欠你的。”

雖然皇甫昕似話中有話,但王既晏聽到“賣個人情給你”,還是露出了霽色。

“我帶你去寂海中救人。”皇甫昕慢悠悠地說,“能不能救得出,看那人的造化;我所能做的,只是帶你而去,保你無虞。”

“多謝前輩!”王既晏大喜過望,急忙躬身行禮。一時間竟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好。

“別高興太早。”皇甫昕嘆氣,“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。做不到,其餘免談。”

“請講。”王既晏心情激動,她想,就算皇甫昕要她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接受。只要能見到師父。

只要能再見到師父。

皇甫昕一甩禮服的衣袖:“王既晏,我不管你過去怎樣,愛過誰,誰愛你,我沒必要知道;但從寂海回來之後,你只能愛一人,就是你的國王法倫,不得再有二心。”

王既晏楞了一下,這算是什麽條件?

“前輩,可是、如果、萬一……”

“我只要你一個答案,能做到,還是做不到?”

“能做到。”

“好。”皇甫昕輕輕拍手而笑,盡管王既晏感覺不到對方有一絲一毫的喜悅之情,“我只說一遍,你聽清楚了。”

“寂海之水乃是怨魂所凝,承載大陸難以敘說之力,在其深處翻滾黑色巨浪,有無數白骨之手欲將生靈拖入其中,且海水腐蝕血肉,因而沒有活人出海之後再返還。”皇甫昕說,“但是魂魄不同。魂魄可順暗河至寂海之下,雖然地獄之火傷害魂魄更甚,但卻不至令肉體受創。我將你的魂引導出肉體,從寂海返回後再重引回肉體。”

“讓我靈魂出竅嗎?”王既晏蹙起眉頭問。

“沒錯。在此期間,你需要尋得一人為你肉體護法,以免遭受不測。此人必當能處變不驚,善於處理各種突發事件,而且本領高超。最重要的是,他不會有害你之心。”

王既晏點點頭。皇甫昕說:“另外,你需要一盞引魂青燈,將那人生辰八字寫在燈籠上,到了地獄,點燃你自己的命火,青燈便自然引導你。此舉會折壽,但如果你很快就能找到人的話,也不會影響太大。無論你是否找到了人,十二個時辰後,都務必要返回,否則靈魂無法歸竅。”

王既晏沈默不語。皇甫昕又道:“你要是有鋒利一些的武器,最好也帶上。雖說將那人的魂魄引導出寂海海面,送其輪回最好不過,但碰上其餘惡魂攔路阻擋,免不了要動武。”

皇甫昕有條不紊地說著,王既晏卻覺得心跳越來越快。她真的可以去寂海裏救師父了。死生契闊,希望不會讓她等太久。

“你什麽時候準備好了,什麽時候來這裏找我。我都在此恭候。”皇甫昕款款走到打開棺蓋的棺材旁,招呼王既晏過去:“你來看,這裏是什麽?”

王既晏好奇地走過去看,棺材裏面是凍成一片的冰,呈現渾濁的白色,像是質地不好的水晶。然而在隱隱綽綽的光影之下,好像裏面封著什麽東西,仿佛挾帶絕望而凝成,只讓人看一眼就心生退卻之意。王既晏正想說什麽,不料皇甫昕握住她的手腕,靜脈處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;還不待她反抗,就被從身後用力一推,猝不及防栽倒在棺材中。

左手無名指一陣劇痛,王既晏猛地坐起來,大口大口喘著粗氣。她躺在黑暗冰冷的教學大樓頂層走廊裏,被樓梯磕碰的地方火辣辣疼著,再看左手手腕,有半個發青的指印,證明方才並非南柯一夢。

王既晏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。還好現在是晚上,這裏很少有學生來上自習,不然讓別人看到自己方才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,丟人就丟大了。她看了看表,原來自己昏迷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幾分鐘,可是卻像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。

推人狂魔皇甫昕的竟然如此輕易就答應她了,不愧是她的前世,果然還是人情社會好辦事啊。她喜滋滋地想。只要萬事俱備,她就可以見到師父了。雖然要冒很大的險,但無論如何都值得一試。

王既晏一邊擬定足以信任的人名單,一邊慢慢地走下黑暗的樓梯。

說起來,此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。王既晏還沒有吃飯,肚子裏空空如也。她獨自在街道上走著,路燈拉長了她的影子,直到一個電話把她從神游中驚醒。

看著屏幕上閃爍的“田蝶櫻”三個字,王既晏心情頗為覆雜。

因為嘗試與田蝶櫻打交道的契機,自己才得知了師父在寂海之下的事情,盡管田蝶櫻的居心難以揣測,但相互利用的話,也並無不可。王既晏想著,還是接了電話。

“小師妹,師父他快不行了,想見你。”電話那頭,田蝶櫻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
“我在學校,他現在在哪?我過去。”王既晏猶豫了一會兒,如是回答。

“你在學校南門等我,我去接你。”田蝶櫻說著掛了電話。

自從上次鬥法,丁解憂被既晏打傷後,身體情況每況日下,期間轉了兩次院,從榆林市第一醫院轉到省會西安的西京醫院,一直都是神霄派旁支的弟子們在照料他。如今病危通知書下了三次,眼看著人就快不行了。

大致的情況,在趕往醫院的路上,田蝶櫻已經跟王既晏說了。王既晏從後視鏡裏看著田蝶櫻的眼睛,她黑眼圈很重,像是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,卷發亂蓬蓬綁成馬尾,一點嫵媚的姿態都沒有,甚至打眼一看像個大媽。這樣的師姐,又讓她覺得有點可憐。

“神霄派旁支很多,弟子也不止你我兩個。”她們走進醫院住院部時,田蝶櫻附在王既晏耳邊小聲道,“有人懷疑掌教之死和你有關系,可能會出言不遜,你不要介意。”

“沒關系的。”王既晏說。既然做了就要有正面質疑的覺悟,誰跟丁解憂或者法倫一樣躲躲閃閃,非要她拿刀架到脖子上才肯說。

丁解憂躺在普通的單人病房裏,他晚上剛從ICU病房轉出來,然而情況卻不是非常穩定。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正在看護。田蝶櫻介紹那是神霄派雷法支的一位弟子,道號“尋鳳”。

三人在病房門口打過招呼後,尋鳳走進去,過了大概兩分鐘出來,對王既晏說:“王師妹,丁師叔現在神志清楚,聽說你來了,想要見你。拜托你別說刺激他的話。”

“多謝尋鳳師兄,我明白。”王既晏頷首。尋鳳長得濃眉大眼,尤其是那雙眼睛銳利得像針,鋒芒畢露,似乎只看一眼,就能紮進她內心最深處。

丁解憂躺在病床上,打著點滴,床頭接著監護儀。鬥法罡煞之氣反噬,致使他出現中風半身不遂的癥狀,腦子還算靈光,但常陷入昏迷。他見到王既晏走進來時也只是稍微偏了一下頭,示意她坐到病床旁邊。

王既晏冷眼看著,師伯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灰白色,眼睛中也只剩下渾濁的微光。她嘆息了一聲。看到師伯這樣日薄西山、氣息奄奄樣子,兩年前刻骨銘心的恨現在竟也只剩下深深的悲涼。

“師伯。”她這樣叫著,坐到丁解憂病床旁的椅子上。

“晏晏……”師伯的嘴唇輕輕動了動,叫著王既晏的小名。王既晏猛地繃緊身體,不可置信般望向病床上的老人。

好久沒有人叫她小名了……相熟的人叫她既晏,田蝶櫻叫她小師妹,米琮叫她親愛的,法倫叫她幽冥長女……可是晏晏這個名字,似乎很多年不再有人叫過……

師伯斷斷續續說著:“我是有罪,我把他打傷了,可是我沒有殺他……他受傷就在房裏躺著,我每隔一會兒都去看他,沒想到過了一天就不行了……之前好好的,能說話,還給你打電話……突然就不行了,我其實不想要殺他的……”

王既晏雙手放在膝頭抓住衣物,聽著丁解憂半昏迷間似是自白又似是懺悔的語段,臉色沈郁,一言不發。

“我要死了……我有愧疚,下去給他賠罪也無妨……但是……你要小心那個洋人……他是沖著你來的,你要小心啊……”

丁解憂絮絮說著,目光似是看著王既晏,卻又飄散在整個病房裏,最後回光返照落成彌漫整個夜色的精靈。一直到丁解憂說累了再度昏睡過去,王既晏都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坐在病床前沈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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